三十年前,我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
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读初中,最高理想大抵都是考中专,因为考上中专就可以跳出农门,从农业户口转成城市户口,并且中专毕业后国家分配工作,能够更早地挣钱养家,同时也避免了读高中三年带来的更多的花费和考不上大学的风险,因此,考中专便成为农家孩子改变自身及家庭命运的最经济实惠的手段和捷径。
我读初中时,由于信息闭塞,家里几代都是农民,对于中专、大专之类的实际上也分不大清楚,只知道听老师和家长的,考上中专就万事大吉了。好在我打小学习就好,从来没有让家里操心过学习的事。虽然没有上过什么重点小学重点中学,也就一般的学校,但我的成绩基本上始终保持在年级第一第二的位置。中考成绩也是一样,考了全校第二名。我们那届也就全校的前两名过了中专分数线,第一名是个女生,自然和我一样,报考的也是中专。
中考成绩出来后,就开始匆匆忙忙报志愿,然后体检,然后就在家等待通知书的发放。我报考的是兰州的一所中专学校,整个暑假都陷入了对兰州这座黄河边上的城市以及接下来的中专生活的无限美好的憧憬中,同时又伴随着等通知书的焦躁。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通知书始终没有等来,舅舅托兰州那边的亲戚去打听也无下文。如果是学校未录取,按规定应该会退档,可我的档案也没有被退回来。到最后,不但没有任何消息,连档案也找不到在哪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似的。当时经常有某人冒名顶替上中专这类的传闻,于是大家也都觉得我肯定也是被什么人冒名顶替了。但是家里无门无路,也不知道该去哪查,也不懂该如何去查。我也从每日焦躁不安的煎熬中逐渐淹没在冰冷的绝望中了,甚至出现了幻听,总是似乎听到我同学在我家门口喊我,“你的通知书到了”。那种透彻入骨的焦虑、无助和绝望,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尽管以后看来这些实在也没有什么,但当时完全就是天塌了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尤其是想到含辛茹苦的母亲的不易,更是痛恨自己为何如此不省心、不争气。
尽管家里条件并不好,但母亲还是不想让我就此辍学,毕竟我学习好的名声在外,母亲也不想把我耽误了,因此咬牙决定送我去读高中,争取考大学。于是托人找到隔壁村一位在市教委上班的人,说是可以帮忙想想办法。我一大早就骑自行车到大路路口,等着那人来了就骑车跟他去教育局。一路上我战战兢兢,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自行车始终错后一个轱辘的位置。到了教育局,充满敬畏地跟他来到一间大办公室,他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张便笺刷刷刷写了两行字,交给我让我去区教委,让区里给我补一份档案,再去联系某某高中。我硬着头皮拿着便笺到区教委,本以为事情很难办,没想到区教委的人倒非常和蔼,而且好像对我的情况特别了解似的,又好似带着一丝可惜和同情,二话没说就给我填了几张表补了学籍档案,让我直接去找那个高中。当时已经到了8月底,学校还未开学,但是学校教导处的老师已经上班了。教导处的一位老师接过我的学籍表,很客气地说我的情况他们都知道,欢迎我来就读。她又特别解释说,本来按照学校的招生政策,我的中考成绩是可以免学费的,但由于我并未报考并且档案也是后补的,因此还是按正常标准收取学费。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精疲力竭的折腾,我糊里糊涂地继续读高中了。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在我考中专的1993年,中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只是人们几十年的思维惯性,对事物的发展发展变化往往后知后觉。特别是当时农村家庭对城市户口的痴迷和追求,可以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争取,很多家庭愿意花巨资买一个城市户口,但实际上后来也没有享受到过去城市户口的红利。当年,我的几个初中同学,就选择了上自费中专,每年学费3000元,一次交清三年学费,户口转为城市商品粮户口。9000元在当时是笔不小的款项,我家里肯定是负担不起,因此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条路。但我一个发小,他父亲在市里国营工厂上班,从厂里预支了两年的薪水,给他上了这个自费中专。结果,到他们中专毕业时,国家不再分配工作,毕业即失业,跟没上一样。更要命的是,我们所在的村子地处城市近郊,后来城市扩容开发土地,村子整体拆迁,他们当年花巨资把户口转走了,拆迁补偿也都没他们的份儿了,双倍地得不偿失。
考第一名的女生如愿上了本市的一所公费中专,物资学校,毕业后工作也很不理想。我读完高中,顺利考上大学,又接着读了研究生,最后考上中央机关公务员。回想起来,似乎还得感谢当年中专的不录取之恩。